最近，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陈道富先生在“2020上海货币论坛——疫情冲击下的货币理论和货币政策”上做了题为“现代货币理论的争议与借鉴”的发言。该论坛是由当代经济学基金会、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复旦发展研究院、复旦大学经济思想与经济史研究所共同举办的。以下是陈道富先生发言的主要内容。
一、现代货币理论隐含的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假设
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简称MMT）有几个隐含的前提，这些前提会对现代货币理论的适用范围和适用的经济发展阶段有非常严格的限制。
首先，现代货币理论是用三部门会计核算均衡所描述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就被局限在会计核算和三部门均衡的水平。这里面存在预设上的理论假设，第一就是，在三部门会计均衡里的世界是不存在超额利润的，是一个绝对均衡的世界，政府部门、私人部门、国外部门的结余最后为零，可以通过几个部门实现这种调控。但事实上，现实世界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处在超额利润为零的阶段，更多的是像一个S曲线来描述的现实世界。在刚开始经济腾飞的时候，或者某个产业在快速发展的时候，可能更多的是一个规模递增的状态，通过迭代来实现快速发展。只有到了后期，出现了边际递减，才会落入到MMT所涉及到的超额利润为零的状态，这是两条S曲线迭代替换的中间阶段，这个阶段是MMT所适合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整个经济缺乏增长空间，缺乏新技术带动，缺乏新的经济增长点，社会处在一个相对停滞的阶段，处在新增长的前期。如果世界处在经济正常的S曲线里，MMT很多假设的条件就不太容易满足。
第二个假设前提是“共同体”的存在。如果是在一个国家内用本币来结算，这时候通过货币赤字化可以无限支撑财政赤字。但有一个假设前提，就是必须处在这个货币区内，即整个经济体要接受这个货币，人们不得不接受这个货币，不能用脚投票。但是现实的世界里，除了几个大国，其实有很多国家在经济出现问题或大家对货币不信任时，用脚投票或外币化的情况是会出现的，这个共同体的边界是动态的。必须要先保证大家接受这个货币，然后这个货币才可以支持赤字化，这个过程的循环会影响到财政跟货币共同发挥作用的空间。
第三个假设是忽视“自我实现”特征的世界。既然用会计来核算，会计是一个事后的结果，是事后出现的一个均衡，而经济学更多研究的是事前的关系。事后一旦放到事前，会出现一个自我实现的机制，即它会有一个自我强化和自我锁定的过程。在国家资产负债表里，如果政府在资产方占据主导，意味着这个社会被政府行为所主导，政府的行为特征跟一般的市场行为不太一样。如果是整个社会以政府的行为为主导，可能会把更多资金引导到公共基础设施，引导到一些维护社会稳定的领域，整个的激励机制会是自我锁定的一个实现。
把财政和货币部门两个合起来看，从理论上来说，是提出了一个非常理想化的、未来可以超越人为限制的约束。但是在现实世界中，是通过部门之间的分立来实现各自的功能，通过相互制衡、相互支持产生特定的功能。由于财政跟央行、整个金融体系出现一定的分离，使得财政、央行和金融体系可以实现各自特定的功能，如果合起来，功能的实现会不如分开来好。
当前的这个时代的特征是低利率、低通胀、低经济增长。但是这个低利率和低通胀的特征，我认为是全量和流量之间的矛盾，是总量下的结构性矛盾的一种金融表现。今天经济到了大的结构性突变的阶段，但金融对这个结构突变的回应还没有完成转化。一旦把增量和全量放在一起，会发现如今处在一个很有意思的阶段。从边际的技术进步来看，整个边际的技术进步在下降，但是由于历史积累，技术又处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人口老龄化也类似，就是人口老龄化后边际储蓄率在下降，但是人口长期积累下来的储蓄又达到一个高点。这些导致总量上达到一个非常高的水平，边际上又存在效率下降的问题。
在MMT理论里，因为引入了会计恒等式来分析这个世界，用事后的观点，用总量把几个部门合在一起分析，带来了很多前提条件的局限性。当前的经济环境恰好比较好地满足了MMT的假设环境，刚好处一个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结构，整个超额利润接近于零，整个社会缺乏一个结构性突破的动能，可以通过财政和货币需求方面的管理，来维持现在这种结构不变。但也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会把我们长期锁在这个困局里。
二、中国当前应采取的政策
当前货币政策的各种操作，其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财政赤字货币化，不支持MMT，也不是它的直接运用。对中国来说，应该加强财政货币政策协调，而无需突破财政赤字化的界限。
我把中国金融和财政有可能的结合点放在资产方，通过国债二级市场实现两者的结合，更激进的可以通过国债一级市场。我们还要通过地方债，包括显性的和隐性的专项债。我们还通过各种财政政策性的金融业务，通过结构性的货币政策。实际上还在金融救助、金融稳定的过程中，出现了财政和货币很多的合作。在这个合作过程中，金融资金的来源方既可以通过发行基础货币，通过央行直接实现支持，也可以通过存款货币就是广义上的货币实现两者的结合。从现实来看，我们在过去很长的历史里用了大量的存款货币，通过存款机构的信用创造来提供大量具有财政性的支持。这几年我们广义的M2货币发行，越来越多是依靠地方政府的土地和基础设施来推动的。在这个过程中，事实上广义上的很多财政行为是通过金融化，通过存款货币来支撑的，我们现在的约束是尽可能不用基础货币这种高能货币支撑财政赤字。
另外，在特殊时期，特别是在当前结构性转型的时期，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在采取一定程度的财政赤字货币化或者货币一定程度的财政化，来延长自己应对结构坍塌过程中的财力，使得自己能够实现未来经济的进一步增长，以熬过这个结构坍塌时期。所以在特殊的时期，应该适当回到MMT，MMT实际上提供了一个视角，即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把一些自我设计的约束适当放松一些，使得自己在这种特殊阶段能熬过去。当然，后遗症就是有一个自我锁定，这是很难退出的一个过程，所以需要特事特办，需要给这个过程增加很多摩擦成本。我们不能把现在很多在特殊时期的工具制度化，这些工具应该是在一个特殊时期使用，是特殊协调以后的特殊政策，为了使自己在特殊时期能够有更大的回旋余地，使中国更好的熬过这段结构成长期，为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提供更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