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座谈会第53期 余永定:对90年代以来中国宏观经济调控的几点看法

【2019-10-28】

  2010年以来,我国经济持续下滑,现在仍面临很大的下行压力。这是必然的吗?是自然增长率下滑所造成的吗?对此,经济学家有不同的观点。10月28日,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举行小型座谈会,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先生作了题为“对90年代以来中国宏观经济调控的几点看法”的主旨演讲。他认为如果早釆取较为积极的财政和货币政策,我国经济未必会如此下滑。中国接下来应该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重点依然是基础设施投资。 

  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乔依德主持了会议。国盛集团原董事长、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副会长张立平,美国三一学院经济学终身教授文贯中,花旗集团首席中国区首席经济学家刘利刚,中国外汇交易中心研究部总经理张生举,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国际经贸学院讲师郑义,国际金融协会(IIF)首席中国经济学家马青,上海时代经济发展研究院院长金晓斌,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张明海,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执行所长张海冰,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邵宇,普华永道资深经济学家赵广彬等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了讨论。以下是余永定先生发言的主要内容。

一.宏观经济调控的反思 

  第一,中国经济增长的意向目标,不应该建立在潜在经济增长速度推算的基础上。事实上经济学家对所谓潜在经济增长速度的估算是非常不同的,我认为这些计算方法并不可靠。我不知道潜在经济增长速度到底是多少,我认为我们只能用试错的方法,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可以采取扩张性的货币政策或财政政策,看通货膨胀是否一步步上升,或者是否国债发不出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明超过了潜在经济增长速度。

  第二、长期因素不能用来解释近期经济表现。我们喜欢使用慢常量、长期变量来解释短期现象、短期问题,这是不对的,不能用这种方法来解释我们经济增长的变化。

  第三、宏观经济调控和结构改革并不排斥,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存在非此即彼的问题,它是不同视角、不同层面的东西,不存在矛盾的关系。比如说90年代,我们改革企业,有些企业关门了,工人下岗了,在经济增速高的情况下这是容易的,如果经济增速低,下岗工人到哪里去?所以,改革和经济增长是相辅相成的。

  第四、现在经济增速减缓是4万亿退出过快的后遗症。现在大家一说起4万亿就批评,当时的问题是出拳太快太猛,项目储备不够,把一些原先否定的项目拿出来投资了,但是这个大方向是对的。2008年中国GDP是4.5万亿,是日本的94%;2018年中国GDP是14.5万亿,是日本的2.65倍。如果没有4万亿的话,我觉得中国经济不会有这样的成绩。2012年以后我们出现了很多金融乱象,当时我去调研,了解到企业从银行拿到贷款后,政策又突然收缩了,很多企业资金出现困难,它要么搞民间借贷,要么想办法金融创新。在相当大程度上,是4万亿退出太早造成这样的金融乱象。我们在4万亿之后急剧收缩,这种做法跟西方国家的反危机措施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过早退出,是在内在的动力还没有生成时,外部的支持量就没了。好比你把病人送到了ICU,他还没有恢复,你就把氧气瓶撤了,他就只好慢慢挣扎了。宏观政策大起大落,变化太快,蜂拥而上、蜂拥而下,这个问题是需要我们反思的。

二、增长是硬道理

  中国应该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重点依然是基础设施投资,没有更好的选择。在经济下行的时候货币政策不是很有效,其作用是辅助性的,主要是靠财政政策。有人说基础设施投资饱和了,没有什么可投的,这是完全错误的。中国仍然处于城市化的过程中,基础设施投资对促进中国城市化仍有很大的作用。基础设施投资,不单是硬的,还有软的,包括公共教育、劳动、就业、社会保险、卫生、计生、文化、体育、残疾人基本公共服务等,中国的基础设施需求是巨大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呢?通常有这么几条理由。第一,中国的财政状况比看起来的差,不像政府说的那么好。第二,公司债务过高,M2对GDP的比过高。第三,采取这样一种政策会助长资产泡沫,减轻了改革压力,方便地方政府乱作为。每条理由我觉得都是不充分的,或者即便有这样的理由,也不应因此而拒绝实行扩张性财政政策。首先说中国的财政赤字,2018中国的财政赤字占GDP 的2.6%,和其他国家比,中国还是很好的。中国的财政赤字包含了中央和地方的财政赤字。地方政府专项债现在是2.1万亿,如果把它算进去,大概是5%。如果再考虑隐形债务的话,那就高得多了,但这也不必夸大。因为隐形债务、或然债务并不是政府必须要承担的,有些是政府要兜底的,有很多不是政府要兜底的。所以不要过高的估计,夸大它的问题。

  欧盟认为欧盟国家应控制债务总额占GDP的比例不超过60%,赤字率不高于3%,它其实是没有什么理论根据的。我们不应被这些东西过多地束缚头脑。我们的情况,哪怕是把刚才的数据加倍,甚至乘上三倍,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当然条件是要经济增长。所有负债都是要以经济增长为分母的,你减分子当然可以,但如果你减分子造成分母减的更多,这就适得其反了。而且,我们国家有大量的净资产,其他国家政府手中一般是不拥有如此巨大净资产的。如果出了问题,我把资产卖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哪怕我们的债务占GDP的比跟别的国家一样高,但我们的经济增长速度是它的两三倍,有什么关系呢?中国的储蓄率是高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个事情,只要有经济增长。 

  我们的公司债务确实比较高,应该想办法不让它继续上涨。但是通过给公司断贷,给企业造成融资困难的方法是值得商榷的。中国是一个高储蓄率国家,而且中国的资本市场还不发达,所以主要持有资产的形式是银行储蓄存款,在这样的情况下M2自然是比较高的。班农说美国50%的家庭银行存款不超过400美元,咱们家庭的资产主要是银行的储蓄存款,所以M2高是必然的。M2对GDP的比例高的国家,恰恰是通货膨胀率最低的国家,日本、中国都是比较高的,美国和英国也算比较高;印度、南非的比例是低的,它们的通货膨胀率是非常高的。所以,并不是M2对GDP的比越高,通货膨胀率就越高,有的时候恰恰相反,这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中国的货币政策是有问题的,问题不是太松,而是政策目标太多,包括经济增长、通货膨胀、汇率、资产价格、金融稳定等。货币政策是管总量的,具体流向应该由市场决定,我把总闸门管好了,水往哪里流是由市场决定,不是由你决定的。现在的结果是造成了套利,银行把钱借给大企业,大企业根本不需要银行的钱,它就把钱借给其他的企业,最后还是到需要水的地方去了,但是增加了套利环节,提高了借贷的成本。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增长是硬道理。邓小平讲“发展是硬道理”,套用这句话,就是“增长是硬道理”。特别是中国目前的情况下,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某些时候我们不强调增长,但是在持续十年经济增长速度下降,而且还看不到下降尽头的时候,增长是硬道理!宏观经济政策必须要强调增长是硬道理,否则的话中国的经济还会进一步下降。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们还有很大的政策空间,无论是财政还是货币政策。而且由于贸易战的问题,我们也需要一个强劲的经济增长速度。 

(以上内容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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